原创 逸云涛涛 来源/心海文轩公众号

母亲的手,是粗糙的。指节突出,青筋蜿蜒,像老树的根。指甲总是修得极短,边缘带着细小的裂痕。这双手,在冬日里会皲裂,渗出血丝,却仍要浸在冷水中洗衣做饭。
我幼时极怕这双手。它们会毫不留情地拍打我的屁股,当我偷吃供桌上的糕点时;会用力拧我的耳朵,当我逃学去河边捉鱼时。
那时我常想,母亲的手为何不能像隔壁王婶的那样柔软白皙,抹着香喷喷的雪花膏。母亲是极节省的。一块肥皂要用到薄如蝉翼,一根针要缝补全家人的衣裳。她有个铁皮盒子,里面装着各色碎布头,红的、蓝的、花的,像一盒彩色的梦。我的书包破了,她就从盒子里挑出一块藏青色的布,在油灯下缝到深夜。第二天,破洞处就多了一艘扬帆的小船。
家里穷,但母亲总有办法。一把青菜,她能做出三样菜:菜叶清炒,菜梗腌渍,菜根煮汤。过年时,别人家吃鱼吃肉,我家只有豆腐白菜。母亲把豆腐切成薄片,煎得金黄,撒上葱花,竟也吃出了肉的味道。我抱怨时,她就说:"豆腐好啊,吃了聪明。而年幼的我却总是嘟嘴认为妈妈抠门。
十二岁那年,我发了高烧。村里的赤脚医生说没救了,让准备后事。母亲不信,背着我走了二十里山路去县城医院。我伏在她背上,听着她沉重的喘息,感受着她被汗水浸透的后背。半路上,她摔了一跤,膝盖磕出了血,却把我护得严严实实。到了医院,医生说再晚来半天,我就没命了。
后来我考上师范,要离家去城里读书。临走前夜,母亲熬了个通宵,给我缝制新被褥。天蒙蒙亮时,我醒来,看见她坐在窗前,一针一线地缝着,晨光给她的轮廓镀了层金边。她发现我醒了,只是淡淡地说:"到了学校,别省着吃饭。"工作后,我每月给母亲寄钱。她总说用不着,把钱都存了起来。直到她去世,我才发现床底下那个铁皮盒子,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我寄回去的每一张钞票,还有我小时候得过的奖状,已经泛黄了。

最后一次见母亲,是在医院的病床上。癌细胞已经吞噬了她的身体,曾经有力的手,如今枯瘦如柴。她颤巍巍地从枕头下摸出个布包,里面是一对银镯子。"给你媳妇的,"她气若游丝,"我没什么值钱东西......"
母亲走后,我整理她的遗物。在衣柜最底层,发现一件我小时候的棉袄,袖口已经磨破了。母亲用红色的布,在上面绣了朵小花。那针脚歪歪扭扭的,像孩子的手笔。我突然想起,母亲曾说过,她没上过学,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。
如今,每当我看到自己的手,就会想起母亲。我的手指修长干净,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,这是一双拿粉笔的手。但我知道,在这双手的纹路里,流淌着母亲的血脉。她的粗糙,她的坚韧,她的爱,早已刻进了我的生命。
母亲的一生,就像她缝补用的那些碎布头,平凡、零碎,却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家。而她对我的爱,就像那件棉袄上的小红花,虽然笨拙,却永远鲜艳。